我小时候，家住在西门粮仓对面的老房子里，一个偌大的院子只住三户人家，于是每家在天井里搭个鸡窝，捉几只小鸡养养。春暖花开时节，有人会上门阉鸡，据说，阉过的鸡早上不会打鸣，烧白斩鸡还特嫩。
记得每逢要过年了，父亲总是很高兴地叫我把养到七八斤重的阉鸡拎出来，准备烧白斩鸡。烧好的白斩鸡，皮黄肉白，香气四溢，旁边小碗倒上南湖牌的鲜酱油，讲究的，再滴上几滴糟油，放上翠绿的葱花，用浸过鸡的鲜汤将其调匀，搛一块蘸上调料，放到嘴里，肉质肥嫩，清爽可口，那滋味异常鲜美。其实，我们家里也就只烧白斩鸡，从没烧过什么炒鸡、汤鸡，或辣子鸡。不过那时候，嘉兴人也的确喜欢白斩鸡，到饭店吃早饭，来一碗白鸡面，是条件好的人家一种特有的享受。过年了，只要有鸡吃，许多人家都会烧一盆白斩鸡端上八仙桌。
我结婚后，每每说起白斩鸡的鲜嫩，丈母娘总是笑而不语。她从不烧白斩鸡，只要家里有鸡，无论是菜市场买的，或是乡下亲戚送的，都会拿出宜兴砂锅，精心炖上一锅汤鸡。只见丈母娘把洗净的土鸡放到砂锅里，待水将开未开的时候用勺子慢慢撇去浮沫，然后倒些料酒，放入姜片以及黑木耳或笋尖，用大火烧滚，再转小火慢慢炖。吃饭时，丈母娘总会把鸡腿盛给她的孙子、外孙，鸡翅膀盛给孙女、外孙女。我则喜欢喝汤，用调羹舀一口送到嘴里，鲜美无比。现在有人把做人之道说成心灵鸡汤，这比喻还是蛮恰当的，鸡汤是个好东西。
过去外出乘坐绿皮火车，一路上开开停停，途经的小站特别多，月台上的小推车争先恐后，服务员喊得一个比一个响，于是不由得关心起各地的小吃来。当年的月台，就是各地特产的展示场。嘉兴有铁路劳动服务公司，主要为回城知青安排就业岗位的。每当运送旅客的绿皮火车停靠在嘉兴站，铁路劳动服务公司的员工就会推着装满嘉兴粽子、南湖菱等特产的小车到月台上售卖，当然还有盒饭、面包、饼干这些能填饱肚子的食品。毫不夸张地说，嘉兴粽子能享誉四海，风靡全国，月台上的这些回城知青是有功劳的。现在我乘火车要去外地玩，在铁轨边的月台上等车，耳旁总是回响着：“粽子要哇，百热沸烫的嘉兴粽子……”旅客争先恐后抢着买，那拥挤的场景令人难忘。
同样，其他城市的车站也在月台上卖当地特产，像苏州的豆腐干、无锡的酱排骨，还有南京的板鸭和沧州的香肠。单就鸡而言，山东有“德州扒鸡”，安徽有“符离集烧鸡”，河南有“道口烧鸡”，全是当地的特产。我们水乡人家只晓得汤鸡好吃，要么就是白斩鸡，哪里晓得外地还有这么多吃法。
有一年我去京城参加房改工作培训，当列车进入宿州站，推着小车的服务员在高声叫喊：“符离集烧鸡，十块钱一只。”小推车上满是油光金黄用塑料袋装好的烧鸡，往上推开玻璃小窗，一股浓郁的鸡肉香直往车厢里钻，乘客闻到这香味不由得就去摸口袋。我们几个人买了两只，同去的老周还买了瓶烧酒，在车厢的搁板桌上兴致极高地咪起小酒来。撕开烧鸡的大腿，急吼吼咬上一口，咸淡适口，肥而不腻，色亮且味美，这浓郁的香味今生难忘。
嘉兴人的一日三餐，还是比较喜欢吃鸡的。以前，不管城里的还是乡下的，许多人家都会养几只鸡。我家里也养，放暑假了，白天游水钓鱼，晚上拿个瓶子到路灯底下捉虫子，第二天去喂鸡，把虫子往天井里一扔，鸡急忙奔过去伸头一啄，极准。城市发展后，建起了许多居住小区，有的高档小区像个公园，里面绿树成荫，还有网球场、游泳池，住在高楼里还有电梯上下，当然不准养鸡。几次禽流感一发，城里不许养鸡了，这是为老百姓的健康着想。于是，脑子活络又肯吃苦的农民办起了家禽养殖场，肉鸡在菜市场占有重要一席。然而用菜市场杀好的肉鸡来烧白斩鸡，吃起来总觉得没放养的阉鸡鲜美。
其实，嘉兴人老早就在集镇上、弄堂口开起了小吃店，门槛精的自己烧白斩鸡，有的还烧出了名堂，像小来宝白鸡。不知不觉中，嘉兴大街小巷的店铺渐渐多了起来，小饭店、早餐小吃到处都有，当然也包括熟食店。中山路拓宽后，这条街成了市区的主要道路，人来车往，是做生意的黄金地段。也不知哪一天，这条街上的中山粮油商场店门上方悬挂起了“宏达烧鸡”匾额。既然是烧鸡店的招牌，当然是卖烧鸡了。我晓得这个店老板脑袋瓜子还是蛮灵的，他把半成品烧鸡送到店里，按前店后坊的传统方式进行现烧现卖，烧鸡在沸腾的锅子里上下翻滚，香气缭绕，半里地外都能闻到，劳碌一天的人们下班回家，只要路过店门口，闻到这勾引馋虫的肉香，生意能不好吗？
宏达烧鸡的创始人叫陈宏达。他原先顶职进入环卫所工作，但觉得单调，而且铜钿银子又少，于是辞职在塘汇永政桥堍开起了小饭店，自己摸索烧鸡的做法，用多味香料和陈年老汤来烧煮三斤来重的土公鸡，店门口摆个摊卖烧鸡，看看生意越来越好，就专门做起了烧鸡生意，饭店也不开了。宏达烧鸡也的确好吃，酥香软烂，肉鲜味美，香味浓郁，让人垂涎欲滴，无论冷热均可食之，且余香满口。禾城大街小巷许多熟食店有买，也是水乡人家的口福。
前些日子去上海游玩，在浦东突然看到“宏达烧鸡”的招牌，很是惊讶和疑惑，这是嘉兴的品牌吗？和店员一交流，果不其然，宏达的“小烧鸡”跑到了大上海，跳到了上海人的餐桌上。其实，上海人的嘴比嘉兴人还要刁，这个“烧鸡”没有三分三的硬功夫，在上海滩是很难立足的。
漫步在黄浦江边看外滩的风景，望着高楼门口闪耀发亮的各种招牌，我突然觉得大上海的食品商场里，除了“五芳斋粽子”，可能就是“宏达烧鸡”了。嘉兴好吃的东西不少，但真正走出去的不多，要是多几样叫得响的品牌就好了。
注：文转载来自南湖晚报 ◎鸳湖闲谈
